一、引言

2021年4月19日，AC米兰、阿森纳、马德里竞技、切尔西、巴塞罗那、国际米兰、尤文图斯、利物浦、曼城、曼联、皇家马德里和托特纳姆热刺等12家豪门足球俱乐部宣布将脱离欧足联的欧洲足球冠军联赛（以下简称“欧冠联赛”），组建新的欧洲足球超级联赛（以下简称“欧超联赛”）。

与欧冠联赛不同，欧超联赛模仿的是美国NBA等体育联盟的模式。欧冠的赛制是类似世界杯的小组赛和淘汰赛制，参赛球队并不固定，而是取决于当前或最近赛季在各自国家联赛的表现。而美国NBA等联赛的参赛球队是固定的，每赛季比赛都在这些球队中循环进行，无论当前赛季表现如何，各球队都能保证一定的参赛数量及曝光度。对于小型球队来说，欧冠这样的赛制或许能够提供更多成为“黑马”的机会，但对豪门球队来说则不然。据悉，欧超背后的推动力量是来自于美国的摩根大通，其将为欧超提供40亿美元，这笔钱将由12支豪门球队瓜分。每支球队一旦加入欧超联赛，就可获得3-4亿美元的报酬，而欧冠2019-2020赛季的冠军所得的奖金大约也就仅为1亿美元左右^[1]。

这一新的联赛遭到了各方的强烈反对，欧足联主席塞弗林、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甚至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等纷纷发声，旗帜鲜明地反对成立欧超联赛。欧足联主席切费林表示，参加欧洲超级联赛的球员，将被禁止参加欧洲杯和世界杯。很快，英超Big 6（利物浦、曼城、曼联、阿森纳、托特纳姆热刺、切尔西）宣布退出欧超联赛。48小时之后，欧超联赛宣告停摆。

但是，皇马主席弗洛伦蒂并未认命，坚称欧超“没有死”，而且还指出这12家俱乐部都签署了一份有约束力的合同，没有支付罚款不能退出^[2]。也有媒体报道指出，当地时间4月20日西班牙马德里第17号商事法庭通过了一项决议：该法院已经决定禁止欧足联和国际足联等机构采取任何直接或间接的限制措施，以阻止欧洲超级联赛的启动，该法院同时禁止上述机构对参与俱乐部、球员和管理者采取任何制裁或禁赛等措施^[3]。

二、反垄断法在足球领域的司法适用

对于成立欧超联赛这种新型的联赛，事先的法律调查显然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反垄断法律问题。根据足球解密网站2018年11月的报道，2015年12月17日，一位美国足球赛事组织者向皇马总监及营销主管发送了欧洲超级联赛雏形的邮件。2016年2月开始，拜仁俱乐部的法务主管与律师事务所进行合作，就俱乐部退出现有欧战赛事和联赛的影响以及参与超级联赛所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审查评估。期间，曼城新闻官向CEO索里亚诺表示，一切必须要以非常小心、谨慎的方式进行，避免给外界留下组建垄断组织的印象^[4]。

从司法的角度来讲，在我国也发生过类似的足球领域反垄断案件。2009年7月，广东省足协批准珠超公司独家拥有广东省室内五人制足球联赛。2011年3月，珠超公司原法定代表人刘孝五与他人另起炉灶，成立了粤超公司。粤超联赛与珠超联赛在赛程、赛制及参赛队伍等方面基本一致。2011年7月，珠超公司状告粤超公司不正当竞争，并获得胜诉。白云区法院判决后，粤超公司则将广东省足协和珠超公司告上了法庭。粤超公司认为，广东省足协批准授权珠超公司独家经营广东省内的职业五人制足球联赛，限制了同行业之间的竞争，其行为构成垄断。该案被称为“中国体育反垄断第一案”^[5]。

最终，此案一直上诉到最高人民法院，但最高人民法院没有判令粤超公司胜诉。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该案判决书之中，最高人民法院有四个重要的核心的观点值得关注^[6]：（1）广东省足协这种非营利性社团法人虽然不以营利为目的，并不意味着其不能从事一定的市场经营活动。广东省足协依章程可以从事与广东省足协职能有关的市场经营活动。事实上，广东省足协长期以来也实际参与或从事了各种与足球赛事有关的经营活动，并获得相应的收益。粤超公司关于广东省足协是市场经营者的主张成；（2）广东省足协具有与足球运动、足球竞赛有关的特定范围和事项的公共事务管理性质的职能，可以认定其系反垄断法第三十二条所称的具有管理公共事务职能的组织，满足了实施行政垄断行为的主体要求；（3）考虑到广东省足协对组织五人制足球联赛的基本要素具有较强的控制力、行业资源整合能力和社会影响力，其他经营者在市场基本要素方面对其有较高程度的依赖性等因素，应当认定广东省足协在五人制足球联赛的组织（商业化运营）市场中具有支配地位；（4）虽然广东省足协2009年与珠超公司签署了独家授权协议，但此时只有珠超公司一家公司举办五人制足球联赛，还未出现其他经营者，五人制足球联赛市场刚刚起步，市场的培育和形成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和较大的投入，故签署独家授权协议有其合理性。随着市场的逐步形成及经营者的增加，该独家协议因缺乏竞标机制，确会影响五人制足球联赛组织（商业化运营）市场竞争机制的形成。

但，戏剧性的是，2014年10月20日国务院颁发了46号文（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国发〔2014〕46号），其中第二条规定：全面清理不利于体育产业发展的有关规定，取消不合理的行政审批事项，凡是法律法规没有明令禁入的领域，都要向社会开放。取消商业性和群众性体育赛事活动审批。对此，粤超认为，这个官司也就不需要打了，粤超联赛也就合法了^[7]。

在欧盟内部，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即International Skating Union v Commission案。在该案中，国际滑冰联盟（ISU）是唯一被国际奥委会（IOC）认可的国际体育联盟，负责管理花样滑冰工作。ISU还开展商业活动，包括组织国际比赛中举办各种速度滑冰活动。2014年，韩国公司Icederby International Co. Ltd试图在迪拜组织一场涉及新形式赛事的速滑比赛。由于ISU没有授权该赛事，该赛事的组织者发现很难确保专业速滑运动员的参与。根据ISU章程，隶属于作为ISU成员的国家联合会的滑冰运动员必须遵守预先授权制度（pre-authorisation system），其中包括 "资格规则"（eligibility rules）。根据这些规则，滑冰运动员参加未经授权的比赛，将受到终身禁止参加任何由ISU组织的比赛的处罚。在收到两名荷兰职业速滑运动员的投诉后，欧盟委员会2017年12月8日裁决认为，ISU的资格规则不符合欧盟竞争法（TFEU第101条），因为其目的是限制职业速度滑冰运动员自由参加第三方组织的国际赛事的可能性，剥夺了第三方组织运动员进行与之对抗的竞赛的机会。

ISU向欧盟普通法院^[8]（General Court）提起了诉讼，但2020年12月18日欧洲联盟法院裁定ISU败诉，认为禁止运动员参加非ISU举办的赛事的规定违反了欧盟的竞争法^[9]。值得注意的是，欧盟法院认定ISU的行为违反反垄断法的主要表现为^[10]：（1）给ISU留下了拒绝批准竞争性滑冰活动的 "绝对自由裁量权"；（2）规定了明显不相称的处罚（运动员将面临终身禁止参加ISU的比赛），此外，这些处罚的实施是不可预测的；（3）对第三方组织者提出过度和歧视性的要求，也没有规定对授权申请作出决定的具体时间限制。

此外，这并不是ISU第一次遭受反垄断诉讼。早在2003年， ISU资深国际裁判罗恩·斐宁另起炉灶，成立了世界滑冰总会（WSF）并自任主席。并且，WSF就ISU的“反竞争行为”向位于纽约的美国地方法院提起了反垄断诉讼^[11]。

三、结语

欧超联赛在反垄断法学界引起的讨论目前不是太多，反对的观点认为，欧洲超级联赛的设立意味着封闭式的联赛，其本身将被视为反竞争行为，而欧盟的竞争法可能禁止此种联赛^[12]。但是，也有观点认为，欧足联本身即是足球管理者，也是足球经营者，欧足联禁止新的联赛本身就是对足球的垄断和滥用市场优势地位^[13]。

从司法实务的角度来看，尤其是从欧盟法院、中国法院的判决来看，各体育联合会的规则都存在一定的违反反垄断法律的风险。也就是说，创建欧超没道理，会损害欧洲各国联赛和欧冠联赛，加剧欧洲足坛早已存在的贫富分化，但在欧盟法律上，创建欧超联赛可能是具有法律依据的^[14]。但是，直接以ISU案为依据判断足球领域也会是这样的结果恐怕是为时过早。对此，国外已经有体育法律专家指出^[15]：“This is where you end up, with the biggest sport in the world citing an ice skating case in order to create a Super League. You wouldn’t really have thought that, would you?（这就是你的结局，世界上最大的体育运动引用滑冰案来创建一个超级足球联赛。你不会真的认为，你会吗？）”。或许，本案最终的走势，会取决于大量的经济、政治利益博弈，以及与之相应的法律大战。

—  参考文献  —

[1]欧洲超级联赛48小时夭折，资本加持对足球比赛是摧毁还是拯救？，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2379859

[2]皇马主席：欧超联赛没死，正在待命，http://k.sina.com.cn/article_1887344341_707e96d5020012b23.html

[3]马德里商事法庭禁止西甲联盟和欧足联等机构制裁欧洲超级联赛组建 https://finance.sina.com.cn/tech/2021-04-21/doc-ikmyaawc0855160.shtml

[4]几经波折，欧洲超级联赛是如何诞生的？https://www.dongqiudi.com/news/1961148.html

[5]中国体育反垄断第一案：广东粤超公司起诉被驳回， http://sports.people.com.cn/n/2013/1119/c22176-23586590.html

[6]见（2015）民申字第2313号裁定书

[7]粤超10年社会办赛是中国体育改革典范！，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4526388241275386&wfr=spider&for=pc

[8]欧盟的最主要的两个法院，General Court（以前叫Court of First Instance）略等于中级法院，Court of Justice则相当于最高院，见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3728269/answer/27075208。

[9]欧盟法院：‘禁止运动员参加非理事机构举办赛事’违法 ，https://www.sohu.com/a/439012309_99985320

[10]EU General Court issues judgment in International Skating Union case https://www.ashurst.com/en/news-and-insights/legal-updates/competition-law-newsletter-february-2021/cn03---eu-general-court-issues-judgment-in-international-skating-union-case/

[11]世界滑联叫板国际滑联 反对其垄断地位，http://news.eastday.com/epublish/gb/paper148/20031216/class014800010/hwz1058886.htm

[12]体育法律人士：欧洲超级联赛可能违反欧盟竞争法，https://zhuanlan.zhihu.com/p/267901024

[13]European Super League: What legal hurdles stand in the way of a breakaway competition?，https://www.sportspromedia.com/analysis/european-super-league-legal-issues-eu-competition-law-darren-bailey

[14]解读：欧超不违法 双方或妥协 半封闭联赛是出路？http://www.titan24.com/publish/app/data/2021/04/19/368538/os_news.html

[15]European Super League: What legal hurdles stand in the way of a breakaway competition? https://www.sportspromedia.com/analysis/european-super-league-legal-issues-eu-competition-law-darren-bai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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