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 “多员经理制”的法律实践

2020-06-15

我们经常发现，在俄罗斯的中俄合资公司中，总经理经常由俄方人员担任。中方人员要么担任“有名无实”的董事长，要么担任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或财务负责人。即使是由中方独资的情况下，也经常聘请俄方人员担任总经理。这可能是由于中方人员缺乏语言、对外交往等工作能力，不能全面履行总经理的职责造成的。

但需注意的是，在俄罗斯，总经理为公司的代表机关，“无需授权，即以公司名义行事”，相当于我国的法定代表人，而且是法定的，不容许公司章程作出变更。中方担任的董事长等职务，并不享有对外代表公司的权利。在上述情况下，由于文化差异，以及总经理权利过大等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方股东对公司的控制，可能会引起中方投资者的担心。

一般来说，在中俄合资项目中，中方投资者的优势往往是提供资金等，而俄方的优势在于处理和当地政府关系、合作伙伴的沟通协调等。因此，如果能由中俄双方人员同时担任总经理，分别在各自优势领域发挥作用，比如由俄方总经理负责原材料采购、劳动关系等，中方总经理负责投融资，或者一份合同，须经双方总经理共同签字方能生效。这样既可以明确双方股东的负责范围，提高工作效率，又可消除总经理权利过大带来的弊端。但这种方案，在俄罗斯法律环境下可以实现吗？

答案是肯定的。早在2014年5月5日，俄联法第99号对俄联邦《民法典》第53条第1款，增加了以下内容：公司的设立文件可以规定，以公司名义行事的权利，可以同时赋予多人独立或共同享有。也就是说，公司章程可以规定，公司可以有多个总经理，他们共同或各自独立代表公司，我们暂且称之为“多员经理制”。这条法律规定为我们设想的方案提供了坚实的法律基础。

本文拟从俄罗斯“多员经理制”的法律规定、实施流程、模式、法律责任、司法实践等方面，对“多员经理制”进行分析，以期对对俄投资工作有所裨益。

一、“多员经理制”的法律基础

如前所述，俄罗斯《民法典》规定了“多员经理制”，赋予有限责任公司和股份公司通过章程设立“多员经理制”的权利。“多员经理制”下的经理行使公司的代表权。俄罗斯《有限责任公司法》和《股份公司法》（以下简称为“俄公司法”）在规定了独任制执行机关的同时，又规定了集体制执行机关，“多员经理制”和二者的关系是什么样呢？

俄罗斯公司法所说的“独任制执行机关”，一般是指自然人担任的经理、总裁等。经理有权无需授权以公司名义行事，包括代表公司利益和签订合同。同时，还可以设立集体制执行机关（管委会、经理会等）。集体制执行机关的权限，由公司章程做出规定。集体制执行机关的负责人，由履行独任制执行机关职责的人员，即经理担任。无论是公司只设立独任制执行机关，还是附设集体制执行机关，总经理均作为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代表公司对外签订合同。

虽然“多员经理制”从形式上看更像是集体制执行机关，但实则不然。首先，集体制执行机关并不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只是一个“合议”或“咨询”机构，而“多员经理制”是将法定代表人，即经理的职权进行分割，由“多员经理制”下的经理共同或分别行使，即多位经理共同或独立行使的是代表公司的权利。

二、设立“多员经理制”的流程

俄罗斯第99号联邦法律对俄《民法典》作出修改，增加“多员经理制”的规定，于2014年9月1日生效。也就是说， 2014年9月1日以后设立的公司，可以在设立公司的章程中，直接对公司设立“多员经理制”作出规定。如果公司在2014年9月1日之前设立，则其股东可以对公司章程中作出修改，增加“多员经理制”的内容。对公司章程作出上述修改时，应由公司股东会作出决议。有限责任公司通过该决定，应由至少全体股东股权的2/3同意（《有限责任公司法》第37条第8款第1款）；股份有限公司应由出席股东大会的至少3/4的表决权同意作出（《股份公司法》第49条第4款第1项）。同时，应当对公司的内部文件（如岗位职责、劳动纪律等）作出相应修改。

其次，在章程具备“多员经理制”的规定后，对“多员经理制”下经理的选任：在有限责任公司中，由公司股东的多数票通过，除非章程规定了更多的票数；在股份公司中，选任经理的决定，由参加股东大会的持有表决权股份的股东的多数票通过；如果公司仅有一个股东，则由公司唯一股东作出设立“多员经理”德决定。目前，俄罗斯法律未对总经理的数量作出限制，“多员经理”的数量往往根据公司实际经营情况需要而确定。

再次，签订与“多员经理制”下各位经理的劳动合同，明确其职权范围，并规定经理之间相互通知义务，即信息互换义务。

最后，向法人登记机关 - 税务局提出申请，将相关信息录入统一法人国家登记簿。

三、“多员经理制”的模式

俄罗斯“多员经理制”下，多位经理之间是什么关系，如何行使代表公司的权利呢？俄罗斯《民法典》规定的比较简略，只是规定多位总经理“共同”或“独立”代表公司。总结实践中“多员经理制”的运行特点，我们归纳为以下三种模式：

四、“多员经理制”的责任承担

在俄罗斯，经理履行职务而可能承担的法律责任，主要分为两类：对公司造成的损害所承担的赔偿责任，以及对公司以外第三人承担的法律责任。

俄罗斯《民法典》第53条，规定了公司经理履行职务中的“善意”和“合理”义务。如果经理违反该义务，则应公司或代表公司利益股东的请求，公司经理应对因过错给公司造成的损害，承担赔偿责任。这是俄罗斯《民法典》的一般规定。一般来讲，经理承担害赔偿责任，须具备以下要件：首先，经理需要做出一定的行为，且因该行为给公司造成损害。这个行为既包括积极行为，也包括消极行为，即法律、公司章程、劳动合同和公司内部文件规定应为而不为的情况。其次，经理作出上述行为（不作为）时，主观上应当有过错。当然判断是否存在过错比较困难，主要看经理是否违反履行职务中的“善意”和“合理”义务，是否符合民事活动的一般原则和商业的一般风险。

具体到“多员经理制”下的责任承担，俄罗斯《民法典》第53.1条第4款规定，如果共同给公司造成损害，应当连带赔偿损失。因此，如果公司遭受的损害，是由“多员经理制”下多个经理的行为共同造成的，则做出这些行为的经理对损失承担“连带责任”。而在“平等行使”和“分别独立行使”模式下，对于自己职责范围之外，因其他经理的行为给公司造成的损害，该经理不承担责任。

对公司以外第三人承担法律责任，主要规定在俄联邦《无清偿能力（破产）法》中。在以下两种情况下，其控制人或负责人需要承担连带法律责任：

第一种：控制人对债务承担连带责任的情况。根据该法的规定，控制人，是指有权向公司发布必须执行的指令，或以其它方式决定公司的行为，包括签订合同或决定合同条款的人。这里“控制人”的范围很广，包括公司经理、总会计师、财务副总等。该法第61.11条规定，如果因公司控制人的行为（不作为），造成公司不能足额清偿债务，则控制人对该债务承担连带责任。

第二种：公司负责人不（及时）向法院提出破产申请所负责任。该法第9条规定，公司出现某些情况时，公司负责人有义务向法院提出破产申请。第61.12条规定了公司负责人违反这一义务时，需要承担连带责任。

第一种情况下，公司经理的行为包括积极行为，也包括消极行为（不作为）。第二种情况下，主要是消极行为（不作为）。对于两种情况下的积极行为，“共同行使”模式中，各位经理需承担连带责任；“平等行使”和“单独独立行使”模式中，只有作出该行为的经理承担连带责任。而对于两种情形下的消极行为（不作为），情况就比较复杂。如果公司章程、劳动合同和公司内部文件将该职责具体赋予了某位经理，则该位经理就须对该消极行为承担责任。如果上述文件没有规定或规定不明，则由全体经理承担连带责任。

总体上，俄罗斯法律对“多员经理制”下的责任承担，规定比较简略，而且司法实践案例很少，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这一制度的积极作用。

五、“多员经理制”相关案例

案号：第А41-24352/18号案件判决

审理法院：莫斯科州仲裁法院

时间：2018年5月16日

本案原告为俄罗斯“Prime-Lux-T公司”（以下简称“原告”），被告为俄罗斯“APH库迪诺沃公司”（以下简称“被告”），原告与被告于2007年9月15日签署第ПД-01/09-07号初步协议（以下简称“初步协议”），由原告向被告支付1 300 000卢布定金，以确保被告向原告提供4000平方米土地。根据初步协议第7条，当被告严重违反合同条款时，定金应当返还给原告。同时，根据初步协议第8.3条规定，合同自双方在合同签字后生效，自双方履行完义务后效力终止。

原告诉称，初步协议真实有效，被告未履行合同，已构成严重违约。原告于2017年10月24日向被告发送№ 204/17/01-Т信函，要求被告履行初步协议或同意解除协议并返还1 300 000卢布定金。2018年1月29日，原告向被告发送№17/18索偿函，要求解除初步协议并返还定金。在案件审理过程中，被告主张原告的诉讼请求已经过诉讼时效。

法院经过审理认为，根据《俄罗斯联邦民法典》第429条规定，初步协议应规定签署主协议的期限，本案中，双方应不晚于2008年9月1日签署主合同。如果双方通过签署初步协议的方式，逃避签署主合同，则适用《民法典》第445条第4款的规定，合同一方可自另一方不履行签署主合同义务之日起六个月，要求其签署主合同。同时，根据《民法典》第429条第6款规定，如果双方在签署主合同的期限届满前，未签署主合同或未向另一方提议签署主合同，则初步协议的义务终止。本案中，原告和被告均未于2008年9月1日之前，向对方提议签署主合同，双方未达成延续初步协议的合意，因此，法院认为，初步协议规定的义务，已于2008年9月2日终止。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被告主张诉讼时效已经经过。根据《俄罗斯联邦民法典》第196条和第199条第2款规定，普通诉讼时效为三年，适用诉讼时效的主张应在法院做出判决之前提出，本案中，原告应不晚于2008年9月2日知道或应当知道自身权利受到侵犯，原告于2018年3月23日向法院提交诉讼申请，已超过诉讼时效。根据《俄罗斯联邦民法典》第203条规定，诉讼时效因债务人实施承认债务的行为中断，诉讼时效中断后重新计算。原告为了证明被告承认过该项债务，向法院提交了被告代表А.С.伊斯巴林诺夫签署的截至2017年9月30日的初步协议对账单。根据《俄罗斯联邦民法典》第53条第1款规定，法人依照法律，其他规范性法律文件和设立文件享有民事权利，承担民事义务。公司的设立协议可以规定，有权以法人名义共同或单独从事活动的一人或数人，相关信息应录入统一法人国家登记簿中。根据截至2018年3月19日统一法人国家登记簿的信息，公司于2016年5月12日在统一法人国家登记簿中录入了总经理П.П.帕夏夫和总经理А.С.伊斯巴林诺夫的信息，因此，公司存在两位总经理А.С.伊斯巴林诺夫和П.П.帕夏夫。同时，公司章程规定，两位总经理共同行使公司执行机关的职权。公司执行机关签署的任何文件，均应由两位总经理签字，缺少其中一位签字，将导致该文件无效。

基于上述情况，仲裁法院认为，仅由被告公司一位总经理签署的初步协议对账单，不构成被告对原告公司债务的承认，进而无法认定被告根据初步协议签署对账单，导致诉讼时效中断，最终法院判定原告败诉。

上述案例的争议焦点在于：被告同时设立了两位总经理，当仅有一位总经理签署公司文件时，该文件是否有效？仅有一位总经理签署的文件是否能导致原告对被告债务的承认？在本案中，被告公司采用了“多员经理制”，实行“共同行使”模式，且被告《章程》规定，公司执行机关签署的任何文件，均应由两位总经理签字，缺少其中一位签字，将导致该文件无效。在这种情况下，法院认定，原告公司缺少另一位总经理签字的文件，并不导致对被告债务的承认。

六、结论和建议

首先，如果在俄罗斯法人国家登记簿中，记载实行“多员经理制” 公司每位经理的具体职权，显而易见，工作量将是巨大的。可能由于此原因，俄罗斯法律并未作此要求。因此，统一法人国家登记簿中的信息，并不能反映公司“多员经理制”下每位经理的具体职权信息。

其次，在每次交易前，先审查交易对方的登记信息、公司章程、内部文件，甚至于和经理的劳动合同，无疑会加大交易成本。俄罗斯法律也并未规定交易方有审查公司设立文件的义务。

虽然俄罗斯法律中 “多员经理制”的相关规定并不完善，但中国企业在俄方企业交往过程中，首先应当查询一下对方是否属于“多员经理制”。如答案为肯定的情况下，还需要对方提供章程、内部文件等，以明确各位经理的具体职权信息及内部决策机制，进而做好风险防范。此外，中方投资者在俄成立合资公司时，可以考虑设立“多员经理制”。此举可以加强中方投资者对合资公司的控制权，还能保障中俄多位经理分工协作、科学决策，进而顺利推进投资项目运营，取得预期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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